原文发表于民刊《后脚跟》第二期，2016年1月号

一只叫“二六”的猫（上）

作者：壶翁老人

    我养了一只叫二六的猫。是爻一一从路上捡回来的。她把它带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断奶。一一说，那天她开车在路上碰见一群猫出了车祸，一只母猫和它的孩子们。当时它们可能想横穿那条马路，到对面去。当然人不知道它们为什么那么做，也许是去寻找孩子的父亲，谁知道呢。反正人们都太匆忙了，没有多少人会关注它们。开车在路上遇见它们时，更是不耐烦，怪它们影响了赶时间。为了躲避它们，人们才減慢速度。 可是，终于还是有人没刹住车。这一家猫儿出了车祸，现场一片狼藉，只有二六还活着，它不明白是怎么回事，它茫然地“喵喵”叫着，在那个路上，看着它的已经死去的母亲和兄弟姐妹，它可能还不懂什么叫变故，它太小了。很多车看见了都绕着走，没有人停下来。一一说，她开到那个路口，看见了二六，当然那时候它还不叫二六。一一说，她就把车停下挡住了后面的车，她下车把它抱到了车上。

    一一救了它一条猫命。

   一一给它取了名字叫“二六”。一一的生日是9月26日。二六在家里居然长得很好，我几乎没有看见它生过什么病，只记得有一次它在外面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，回家后一直吐，吐出来很多污秽，一两天没吃东西，睡觉。然后就自愈了。也没有上医院，也没有吃药，也没有亲朋好友来探望。很神奇。要是人就会搞得兴师动众，又是住院又是检查又是会诊，吃药打针加护理。所有亲朋好友都得到场，这时候要是哪个不来，那就算是绝交了。要是碰巧一个有身份的人病了，那动静就更大了。人病了，很奇怪。

   二六一直跟着我们搬了几个地方。它成了我们家里重要的一员。我觉得它和别的猫不同。人们都说狗是忠臣，猫是奸臣。意思是说，狗不嫌主人是否富贵与贫穷，其实我觉得猫也一样，无论家里有没有吃的，我觉得二六从来没有要离开我们的意思。它很恋家。其实大部分时间二六是跟着我生活的，我和一一大部分时间都是分开住的。我基本上是独自带着二六在工作室，二六在情感上似乎成了我的依赖。如果哪一天我看不见它回来，就睡不踏实。我不圈养它，我的屋子总是留一个窗口任它自由出入。能根据自己的需要自由进出才是真的自由。爱和忠诚都不需要宣誓。它想跟着你就不会走，就会回来。

   我喂它猫粮，它也习惯了吃。当然它肯定也吃别的东西。有几次我就发现宋庄工作室里多了一堆堆儿的鸟毛，大概是它抓到麻雀吃掉了。

   猫是阴性动物，它总是晚上出去，天一黑它就想往外面走。晚上它是清醒的，它一定是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另外一个维度的世界。

   我搞不懂它每天晚上都出去做什么。当然有时候，比如冬天有一段时间，夏天有一段时间都会闹猫。我想它也一定在其中。那些个夜里到处都是猫凄惨的叫声。那声音对人来讲听着挺痛苦，但人也知道那是猫在做爱。做爱应该是快乐的事，可是那呻吟声怎么就那么凄惨呢？

    爱和痛苦有时候的确没法区分。

   二六每天夜里都出去，很多时候都不闹猫，这样的日子它到底都出去干什么呢？上天给每一个物种都安排了事情，我们称之为天职。猫的天职是为了来克制鼠类，因为老鼠也是晚上来偷人类的东西，再有就是老鼠的繁殖能力太强，它们每个月就能繁殖一窝，每窝都有十几只，要是没有猫这样的天敌捕杀它们，我想用不了多少年世界就是他们的了，因为人类制造的鼠药老鼠基本已经能够辨认不吃了，它们也有先知和智者。但是老鼠世界里面的圣人和智者却永远也超越不了猫，我想人类也一样，人类有高度的智慧，有无数的圣人和智者，但是人类也有无法超越的界限，这个界限就是我们永远有未知的世界，那就是我们的天敌。

   猫夜里出去应该大部分时间都是去捕捉它的猎物。而人类之所以夜里要睡觉，其实或许也是为了不被天敌捕捉，因为夜晚是魔鬼出没的时间，人类的天敌可能就是魔鬼。被魔鬼捕捉的结果当然只有毁灭。

   二六是一只捕鼠和捕鸟的高手，而且猫的耐心是我见过的动物里面最坚定的。如果它看到了一只老鼠，它会一整天躲在老鼠出没的隐蔽处，直到那个倒霉的家伙钻出洞穴。这样的猎手太可怕。但是二六毕竟是一只家猫，家猫的软肋就是野性血性尽失，遇见流氓加无赖的黑社会，就只剩下被欺负的份了。记得在宋庄工厂路C区那个工作室住的时候，经常有一只大黑野猫闯进家里来，当然那是我不在的时候。二六被它欺负的不敢出来，甚至很多次那个野蛮的流氓都是潜伏进我们的家里，二六被吓得蜷伏在角落里面不敢出来，而那个流氓不仅吃掉二六的粮食，还故意找茬把它教训一顿才会在天亮离开。有几次我在楼上的卧室里面听到他们打架的动静，起来给二六撑腰，那个大黑猫才敏捷地跳窗而逃。有一次我实在生气，就故意设伏，我没有在二楼睡，而是睡在楼下靠近窗口的沙发上。半夜里听到窗户上有响动，我的玻璃是磨沙的，所以从里面能够看到外面的影子。我就看见那只猫的身影从窗台上移动，它又想从开着的那扇窗户进来偷吃二六的食物。那天夜里二六没有在家，它出去了。可是那个流氓大黑猫却又来偷吃。我醒了看见它的身影像个皮影在移动。我慢慢坐起来，靠近窗户，然后手里摸黑抓了本硬壳书，等到那个家伙快靠近那个窗口的时候，我猛地一下用书敲击它所在的窗户的玻璃。“砰”地一声，那个流氓一下大惊，张皇而逃。那天晚上就再不敢来了。但是，过了不久，我又发现这个家伙在我们家里出现，那段时间我买的猫粮总是要两倍的量，我总是想找个机会把这个流氓能够堵在屋子里面，可是那个狡猾的家伙警惕性极高，而且它神奇的速度和动作总是能够赶在我前面跳窗而去。这简直就是对我的一种嘲讽。每种动物都有独特的特长，每个人也都有软肋。

   后来我终于是搬离了那个地方，住到另外一个村子的一座宅院里面。我和二六也终于摆脱了那个流氓的骚扰。

   新宅院的墙很高，二六在院子里面被关了几天，它就又想往外面跑。后来它找到了上墙的路径。但是下来却又成为问题。我看见它开始有些胆怯。但是后来它还是勇敢地从四、五米高的墙上跳下来，重重地落在地上。起初每一次落地它都不自觉地甩甩后腿，可能是疼了。还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他一条退瘸了，不敢着地，那几天他就只是在院子里养伤，大概有一周的样子，除了吃就是睡。

   搬到院子之后我又养了两只狗。第一只是港顺的朋友送的，当时他的狗生了好几只，就一只只地送出去，我也去选了一只，给他起了个新名字，叫吉普。这个小家伙刚到我家就遇到一次大难。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没有给它买狗粮，可是我忘记了它也吃猫粮，刚刚买回来一大袋子猫粮，结果它全给吃光了。当我发现的时候，大吃一惊，它的肚子鼓的像个气球，站不起来了，只能够侧躺着，艰难地喘着气。我一看，完了，心想它可能过不去这个坎了。着急，却不知道怎么办，什么也不敢再喂他。后来，一一回来之后，看见了，就一直给它按摩肚子，按摩了很长的时间，它似乎缓过来了一些。就这样坚持了几天，居然奇迹出现了，他圆圆的肚子逐渐小了，大便了，食物竟然被它慢慢消化掉了，过了几天它康复了。生存的本能真是强大。它一直活到了今天，已经快三岁了。第二条狗，叫多多。一一的一个女朋友怀孕，不再养它，就送到我的院子，这家伙刚来的时候很是惊慌失措的样子，可能是知道主人把它抛弃了，自己六神无主，祸福难知，离开了原来娇生惯养的温暖的楼房，被放逐到一个远远的农村的宅院里面，这陌生的地方，对于它来讲就等于是被刺字充军或发配边疆了。于是，一一一路颠簸地把它装在后备箱里拉来时，我发现它已经小便失禁。对于我这个陌生人来抱它，它只是惊恐地叫了几声，我本来是把它放到院子里面，可是它一下子却钻进了屋子里面，然后一跃就上了沙发。二话不说，在我的沙发上就直接撒了泡尿。我一看，大怒。过去一个巴掌就把它从沙发上打下来，这一打不要紧，它直接就加紧了尾巴，耷拉着脑袋，更加惊恐不安地往沙发底下钻。我想把它弄出去，就又喊又踢，它则是拼命一般往里面钻，我只好取了扫把往里面捅，最后终于把它赶出屋子。

   我一直没有让它们进屋子。但是起初的时候多多一有机会还是往屋子里面跑，因为它原来的主人是在屋子里面把它宠着。但是她进我的屋子却就干一件事，跳上沙发，或者直接拉屎撒尿，我也不知道它这是原来的习惯呢还是为了报复我。要是习惯的话，原来的主人到底是怎么把它当宠物的，我很是好奇。要是报复我对它起初的责打倒是也情有可原。不过，它只要是钻进屋子，我还是打它，后来它就记住了不敢进屋，即便进了屋子也不再敢上沙发拉屎撒尿了。

   狗的事就不多说，还是再说二六。自从有了狗之后，我开始很是担心，怕哪一天不在家，两条狗会不会把猫给吃了。后来我发现，没事，狗很懂人事。它们发现猫在这里的地位比它们高不少，比如它们不能进屋子，猫可以。猫不仅可以进屋子，而且还维护了沙发上一个它自己固定的领地，那是它固定睡觉的地方。更重要的一点，我从来也不打它，因为它很听话，也许还可能是知道它是个孤儿，抱来的时候，母亲和兄弟姐妹都遇难了，这就格外能够赢得主人的同情。特殊的出身，有时候的确会赢得更多的好处。当然，最主要的可能还是猫比较听话，从来也不捣乱。白天乖乖地睡觉，晚上就吃点东西出去会情人或者值班，抓老鼠什么的。不过，有时候，嗅到主人买来的鱼，它也很难矜持，欲望一下子就会被勾起来，总是趁你不备，叼起一条就钻到桌子底下去吃。但是，二六最大的优点，就是它吃饱了绝对不祸害人，它不会把你的东西弄的乱七八糟，这是我格外欣赏它的一点。有分寸，适可而止，不过分贪婪。这样的修养，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着待见。所以有点小欲望偶尔暴露出来，也正说明它不过还是一条本分的猫。没有野心，懂政治规矩，所以不是主人要打击的对象。

   那两条狗说起来也够尽职尽责，无论酷暑寒冬，它们都在院子里面值班，主人给什么吃什么，但是可恨的一点，一旦你放松了警惕，让它们溜进了厨房，那麻烦可就大了，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就都保不住，不仅如此，而且绝对会把整个屋子弄得跟刚刚遭到打劫一样。但是，对外人它们绝对尽责，院子外面有一点儿风吹草动，它们就叫起来报信。所以，有它们在就从来没进过小偷。有陌生人从门口走过它们就好像如临大敌，狂吠不止。要是主人站在它们旁边，它们就更加耀武扬威，你要不呵斥它们，它们就会扑上去咬上一口。也不能对它们太苛责，毕竟它们只是条狗。对于条狗，你对它的要求不就是能够百分百在对外的时候忠诚于你吗？那么你不能容忍它们作恶又怎么行？即便它们把别人咬伤了，不也是为了你吗？也许在它的感觉里面，那个被伤害的人可能正是对你造成危险威胁的人呢？因为毕竟它们可能看到了另外维度的空间。其实只要有一条狗在你旁边，一般的危险你就不用担心，它绝对会在你受伤害之前扑向敌人。从这一点上说，我还没有看到一个主人会为了别人被咬伤把自家的狗打伤或打死的，即便责打也是象征性地。被伤害的人也只能够认倒霉，只能够接受和主人达成的赔偿协议，去打上几针狂犬疫苗了事，因为人和畜生叫劲最后没劲的还是人。

   在这方面，一只猫就显得很不仗义。即便主人被别人打的鼻青脸肿，猫也绝对不会出手相救，甚至还可能就在一边袖手旁观，似乎根本不认识你，那种冷漠会伤透你的心。你要是一脸血，回头看见自家的猫眯着眼睛晒太阳，你肯定会想怎么养了这么个没用的白眼狼，这时候你一定希望你的狗在。所以，我有时候想，到底是狗仗人势呢？还是人仗狗势？

   狗在关键的时刻会为你作出牺牲。但是对于即养了猫又养了狗的人来说，大概喜欢和偏爱猫的成分还是大点。因为猫实在是温顺的可爱。它们不像狗一样总是看主人的眼色，时刻献媚邀宠。猫能够作到不卑不亢，恰到好处，偶尔也邀宠一下，做的让你有种怜香惜玉的纠结。猫有种媚态，非狗能做到。

   相对于狗来讲，猫显得十分的神秘。它高贵而智慧，非一般动物可比。世界上千百万种动物中，只有猫和狗能够成为人类的宠物，这绝对有特殊的原因。而相对狗的卑躬屈膝来讲，猫却以一种孤傲的居高临下的姿态获得人类的宠爱，这绝对需要更高的智慧。

我一直认为猫是世界上最神秘而警觉的动物之一。猫的阴阳世界与人刚好相反。夜晚是她的白昼，所以猫看到了我们所看不到的世界，那正是我们的明天，所以，我一直认为猫是预言家。她提前知晓了未来，猫永远懂得趋利避害。人若徒手，永远不可能伤害到猫，以狗的机敏都不可能是猫的对手，猫爪的反应快如闪电。猫是天生的轻功高手，甚至从十几层楼堕下，也可能会安然无恙。我看到过一个虐猫的新闻，有个大学生把一只猫从十几层楼上抛下来，一直抛了很多次，猫都安然无恙，非常神奇，最后是体力不支才被摔死了。很残忍，但是猫的本领可以说已经远远超越了一般的动物。而它明明知道主人要它死，却还是一次次跑回家，忠诚绝对不落狗后，让人唏嘘感叹。或许作为神的使者它可能正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论证人类是邪恶的，而不是像人类自我标榜的是万物之灵。

   如果不使用武器，几乎没有人能够抓到一只猫。我曾经试图抓过一只跑进家里的野猫，结果左手食指直接被咬穿到骨头。好在我被咬时没有反抗，于是它知道我无意真的伤害它，才松了口。我当时并没有去打针吃药，只是用酒精消了消毒。一直到现在，并没有得什么狂犬病之类的，所以我知道并不是所有动物都会有病。

   猫是神，是人的世界背面的神。她在我们的梦中。

   对于神，现在却有很多的人将它们杀害了，充当各种肉食。这是对神的亵渎，所以现代人的各种灾难和不幸，各种疾病和痼疾不断。凡是亵渎神的时代，人类都将迎来巨灾，所以浩劫还在后面，不信我们走着瞧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（未完待续）

作者简介：

      本名王宝明，笔名江铭，字谦，号壶翁老人。祖籍湖北天门市，中医世家。生于秦皇岛。艺术家、批评家、策展人，著有《中国后现代艺术》《后波普浪潮——对中国特殊消费主义的现象学研究》《黑白立场》等专著及文集出版。主编民刊《后脚跟》。